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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共分二小節013.014)

(013)

伊莎貝爾是個理論很多的少女,想像力特別豐富,很幸運地,在那些經過她過濾的人當中,她的心思比大多數人都細密,她對週遭事物有強烈的領悟力,對不懂的知識也有心去追求。的確在她同年齡的人當中,她公認是個相當有深度的少女,那些好人對於自己無力觸及的學識領域總是不吝讚美的,都誇伊莎貝爾是飽學之士,讀過許多古典名著—當然是翻譯的。

有一回她姑媽華麗安太太到處跟人放消息說,伊莎貝爾在寫一本書—華麗安太太很崇拜書籍,並且斬釘截鐵地說伊莎貝爾將來會在寫作方面出人頭地。華麗安太太把文學看得很高,這種尊敬之心乃源自於對它一竅不通。她的屋子很大,有各式各樣的馬賽克桌子,天花板的圖案也裝飾得華麗,就是獨缺一間書房,其藏書的規模,不過就是在其中一位華麗安小姐房間書架上,擺上五六本廉價小說。

真正說起來,華麗安太太對文學的認識僅限於「紐約訪談者報」,她可沒說錯,一旦讀過「訪談者」,你會對文化信心全失。因此她的態度是,寧可她的女兒們不讀這種報紙,決心嚴格地教養她們—什麼也不用讀。

至於伊莎貝爾寫書的事,她完全憑空幻想,這女孩子既不想寫書,也沒有成為文學家的志向,她表達能力不佳,更不覺得有這方面的天賦,她只是大致覺得人們看她高人一等是沒錯的。

不論她是否高人一等,如果他們這麼想而真的讚揚她,他們也沒做錯。因為她常覺得自己的心思比他們動得快,這就加強了她對別人反應太慢的不耐煩,也很容易被她誤以為比別人行。我敢拍胸舖說,伊莎貝爾易犯的毛病,就是自負。

她的行事常常是只要自己高興就好,習慣於不憑足夠的證據便認定自己當然是對的,不吝給自己加上令人折服的理由。同時她的錯誤和狂妄因不勝枚舉,如同傳記作者私心維護書中主角的尊嚴一般,我必須避免條列。

她的思路條裡不清,從來未經權威人士鑑定糾正,而她的言論自成一家,卻又引導她走入迷宮進退不得,等她發現錯得離譜時,她會有好幾天良心發現地表現謙卑,事過之後她又會把頭抬得比以前更高,因為短暫的謙卑無濟於事,她無法克制自我膨脹。

她有一個論調,只有在這種條件之下,人生才值得活下去,那就是:人應該做最出色的那一個,一定要懂得做最佳安排(她想都不用想就曉得她自己多麼善於安排),應該行事光明,運用天賦智慧,激發愉悅的生命力,讓靈感持久而不消褪。對自己產生懷疑就像對至友產生懷疑,是不必要的,一個人應該做自己最好的朋友,以此方式與自我相互輝映。

這女孩子有著卓越的想像力,對她貢獻良多,但也開了她不少的玩笑。她大半的時間都花在思考什麼是美,什麼是大無畏,以及什麼是寬宏大量,世界是充滿希望的,可以一展所長,並淋漓盡致地實現夢想,她對此深信不移,若因害怕或羞愧而裹足不前,那是極其可恨的。

她非常希望永遠不要犯錯,發現錯誤的時候,她會悔恨交加(這種發現往往使她戰慄,彷彿逃過了讓她險些被逮,咽喉被扼的陷阱),單單只是那種有了過錯的感覺,那種可能為他人帶來有形傷害的機會,雖然是意外之事,也時常令她嚇得喘不過氣。她常常認為這是最不應該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總而言之,在她反省之下,對於什麼事是錯的絕不會看走眼,她一點也不愛看見它們,一旦窄路相逢,她必定可以認出它們來。卑鄙,妒嫉,虛偽,殘酷,這都是錯的,人世間的險惡她所知不多,不過她見過女人撒謊,彼此傷害。看到這些事使她義憤填膺,不對它嗤之以鼻似乎有違正義,當然,一面義憤,一面也要言行一致,否則就有自相矛盾的危險—陣地已淪陷,軍旗還要高舉的危險,這種不當行為幾乎只會使軍旗蒙羞。

不過伊莎貝爾對年輕女人之間種種鉤心鬥角的戰爭一無所悉,卻自詡她的行為絕不會出現這種矛盾。她會努力塑造優雅的形象,以契合她的立身處世,她要內外和諧,表裡一致。有時候她異想天開地希望有這麼一天陷入困境,能依情況之需而享受到英勇表現後的快樂。

總而言之,她的知識貧乏,理想浮誇;自信心的表現旣天真又武斷,脾氣一下子說一不二,一下子又隨隨便便;她渴望要很好,如果可能還要更好;凡事要見識,體驗及理解;她的心思敏銳又散漫不羈;她是火焰般飛揚的精靈,又是受制於肉體的凡人。旣有這些缺點存在,如果她還不準備讓讀者認識到,她有意願更加面面俱到,以期更能純然符合他們的希望的話,在讀者實事求是的考證下,是很容易受責難的。

伊莎貝爾另外一個論調是,她有幸是個獨立的人,應該要把這種情況做點開明的利用才是,她從不認為獨立就是獨居,更不是指未婚,那種說法站不住腳,何況她姊姊莉莉經常邀她前去同住。

她有一個朋友是在父親去世後不久結交的,那人從事有益的活動,使伊莎貝爾經常把她拿來當作好榜樣。她就是杭麗艾德.史塔克波,能力強,人人稱羨,全心投入新聞事業,她從華盛頓,新港,懷特山以及其他地方寫給「訪談者」的文章全部被採用。伊莎貝爾語氣肯定地批評它們「只有一天的壽命」,但她嘉許作者的勇氣,活力和樂觀。

杭麗艾德.史塔克波沒有雙親,沒有恆產,有一個孀居而體弱的姊姊,拖著三個孩子,全歸杭麗艾德撫養,用寫文章賺的錢付他們的學費。杭麗艾德的思想先進,凡事有明確的見解,老早就想到歐洲一探究竟,以批判的觀點給「訪談者」寫一系列的文章—這個計畫也不難完成,因為她早已胸有定見,並且看清歐洲的典章制度最值得批評的地方。

她聽說伊莎貝爾赴歐,自然想到,兩人結伴同行一定樂趣無窮,也恨不得立即動身,可惜該計畫因故耽擱了。她認為伊莎貝爾是個出色的人物,曾悄悄地在文章裡提到過,不過,她從來不在伊莎貝爾面前提這個事,因為伊莎貝爾一定不會覺得與有榮焉,也不會每天拜讀「訪談者」。

對伊莎貝爾而言,杭麗艾德.史塔克波是婦女自給自足,自得其樂的好模範,她可用的資源顯而易見,不過,一個人即使沒有新聞記者的本事,或如杭麗艾德自己說的,那種能預知想要什麼的天分,也不必因此就下結論,說自己一是無成,一無是處,或者妄自菲薄。

假如一個人有耐心肯等待,事情到頭來總會駕輕就熟。當然,在她眾多論調裡頭,並不是沒有對婚姻的主張,但她第一個信條就是多想流於庸俗,於事無補。為了避免在這上頭心熱妄想,她虔誠祝禱自己能獲得解救,心中認為一個女人應該要能過孤獨生活,不必有傳統的柔弱與受保護,不需要和那些多少生性魯鈍的異性經常周旋,這麼一來就萬無一失,快樂至極了。

女孩子的祝禱樣樣靈驗,她個性上的純潔高傲—落到一個偏愛月旦人物,卻不受青睞的追求者口中,則變成冷酷不近情—迄今使她遠離縹緲清虛境,無從幻想未來的丈夫人選為誰。她幾乎沒有見過一個男人值得讓她瘋狂付出感情,一想到有這麼一個人可以盼望,而且久待必有佳音,她便笑了。

在她靈魂深處—有一分深不可測的感情—存在一種信念就是,當特定的光照臨時,她可以完完全全地奉獻自己,不過話說回來,這種念頭畢竟太嚇人,不應貪妄。這思想伊莎貝爾揮之不去,還好稍縱即逝,自己嚇走了,止住了。

她經常會想太多自己的事情,隨便哪一天,你都可以叫她自私自利的女孩,讓她羞得滿臉通紅。她時時計畫如何成長,繼續維持進步,要求盡善盡美,在她的理想中,一個人的內心天地就像花園,有花朵的芳香,枝葉的呢喃,有涼亭好遮蔭,有美景可眺望,在這個地方反躬自省,畢竟覺得是在空氣清新處行走,而且帶著滿兜的玫瑰,從靈魂的深處悠然返回,這也是無害的事情。

不過她也常常提醒自己,除了她美麗的靈魂園址之外,世界上還有許多其他的花園,甚至有更多的地方連花園也沒有—有的只是一片無光彩的病土,種植的盡是綿密的醜陋與悲慘。

近來她放任好奇心隨意流動,將她帶到古老的英倫,也可能去到更遙遠的國度,然而在好奇過後的回潮中,她總是頗知自制,想到還有千千萬萬的人沒她這麼優渥—思想一觸及此,她那細緻而豐富的想像力即刻顯得放肆而魯莽。

不過,一個人在為自己計畫美好未來的時候,又該拿悲慘的世界怎麼辦呢?老實說這個問題不至於困擾她太久,她太年輕,急著體驗人生,還沒有嘗到苦果。她總是又回到自己的理論,一個大家都誇她聰明的女孩子,應該由通盤認識人生開始,有了通盤的認識才能避免犯錯,能不犯錯,她才可能對別人的不幸遭遇寄予十分同情。

對她而言,來到英國是發現新大陸,彷彿兒童觀看啞劇表演一般應接不暇,童稚時代的旅遊,她只到歐陸,而且是從嬰孩的眼光觀看,她父親心目中的聖城是巴黎而非倫敦,許多他所感興趣的事物,他的孩子自然是無法領略的。當時的印象甚至也已然淡去遠去,而她現在所見到的舊世界,凡事凡物對她都有新奇的魅力。

Elsa說:

介紹伊莎貝爾的性格,人生觀,作者並不時對她加以評判。

伊莎貝爾的女朋友,書中出現唯一姐妹淘型的閨中女友,杭麗艾德.史塔克波小姐正式豋場。

作者對杭麗艾德的描寫有點誇張,他自己在多年後編輯全集時,重新寫序(紐約版),認為的確把她寫得過火。

對於伊莎貝爾,詹姆士這樣形容她:

「這女孩子有著卓越的想像力,對她貢獻良多,但也開了她不少的玩笑。…世界是充滿希望的,可以一展所長,並淋漓盡致地實現夢想,她對此深信不移。」

「在她靈魂深處—有一分深不可測的感情—存在一種信念就是,當特定的光照臨時,她可以完完全全地奉獻自己。」

這幾段描述,預示了伊莎貝爾的未來發展,她的想像力和強烈的自信使她所做的人生大決定充滿危機,明眼人一看即知,可惜她自己渾然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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