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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共分三小節010.011.012.)

(011)

「我打算帶她到巴黎,給她治裝。」

「噢,那當然了,除此之外呢?」

「我會請她到佛羅倫斯和我過秋天。」

「別儘說些枝枝節節的話,親愛的媽媽,」瑞夫道,「我想知道的是,整體上,妳怎麼安排。」

「盡我的責任!」達契太太正色道,「我看你非常同情她。」她又說。

「不,我不是同情她,我不認為她引人憐憫,我想我是妒忌她。不過先別說這些,妳要盡的責任是什麼,給一點提示吧。」

「帶她去看歐陸四個國家—我會有其中兩個讓她挑—而且給她機會好好學習法文,雖然她已經講得不賴了。」

瑞夫微微皺著眉頭,「這安排多枯燥啊—即使有機會挑選兩個國家。」

「如果你嫌乾枯,」他母親笑道,「那就讓伊莎貝爾自己去澆水吧!反正,她自己的點子多的跟夏天的雨水一樣。」

「妳是說她很有潛力?」

「我可不知道她有沒有潛力,不過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意志堅強,天性高噢。她不懂什麼叫無聊。」

「這個我想像得到,」瑞夫說,突然又冒出一句:「妳們兩個合得來嗎?」

「你的意思是說,她不懂得無聊而我是個無聊的人?我可不認為她會這麼想。有些女孩子可能會,我知道,但是伊莎貝爾太聰明了,不至於。我想我很吸引她,我了解她,所以我們處得來,我知道她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她坦率,我也是,我們知道該如何期待彼此。」

「得了,親愛的媽媽,」瑞夫喊道,「每個人都知道該如何期待您老!妳從來沒有做過讓我們納悶的事,只有這一次,就是今天—帶來這麼漂亮的表妹,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個親戚。」

「你認為她很漂亮嗎?」

「的確很漂亮,不過也不是非這麼說不可。她打動我的是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這號稀奇人物是誰?是怎麼樣的人?妳在哪兒找到的?妳又怎麼跟她熟識的呢?」

「我在阿爾伯尼一所老房子裡找到她的,下雨天,她本來不曉得她無聊,我走了之後敢情她很感激我的提醒。你可能會說我不應該去啟發她,該隨她去—也有道理,不過我行事憑良心,我覺得她應該有更好的際遇才對。我想到帶她出去走走,見見世面,對她有好處,她認為她對外界有很多了解—就像大部分的美國女孩子一樣—也就像她們一樣,她大錯特錯啦!我不妨告訴你,她不會丟我的人的,我喜歡人家誇獎我有眼光,女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沒有什麼比身邊跟著一個俏外甥女更令人得意的了。你曉得多年來我一點沒關心過我妹妹的孩子,因為我一點也不欣賞她們那個父親。不過我總是打算在他蒙主寵召之後,為她們做點事情,我打聽好了哪兒可以找到她們,也沒有什麼事先通知這些客套,直接前去自我介紹。除了伊莎貝爾之外,她的兩個姊姊都結婚了,我只見到老大,順便跟你說,她的先生非常無禮,這個太太呢,名字叫莉莉,聽到我說對伊莎貝爾感興趣就跳了起來,說這正是她妹妹最需要的—該有人對她感興趣。她談到她妹妹就像你會談到某個年輕的天才似的—需要有人鼓勵和資助。伊莎貝爾也許是天才,果真如此,我也還沒了解她的專長是什麼。樂婁太太特別盼望我帶她到歐洲,他們都把歐洲當做移民的好地方,樂土,避難所,過剩的人口都往這兒移。伊莎貝爾自己好像很喜歡來,那麼事情就好辦了。錢財方面倒是有點小問題,因為她似乎不願意在金錢上面仰人鼻息,幸好她有點小收入,她想還可以靠自己的錢去旅行。」

瑞夫對這篇富有見地的報導聽得津津有味,對該報導中女主角的興趣也絲毫不減,他說:「啊,如果她是個天才,我們就得弄清楚她的專長,她會不會正巧愛賣弄而已呀?」

「不會的,開始你會懷疑,不久就曉得猜錯了,我想,你沒那麼容易猜對她。」

「那麼渥博頓是錯了!」瑞夫興奮地嚷道,「還自以為摸清了底細了呢!」

他母親搖搖頭,「渥博頓勳爵不會了解她的,不必白費力氣。」

「他很聰明,」瑞夫說,「沒錯,有時也難免搞迷糊了。」

「把一個勳爵搞迷糊,伊莎貝爾一定很得意。」達契太太說。

她兒子微微皺眉,「她懂得什麼是勳爵嗎?」

「根本不懂,渥博頓聽了會更迷糊。」

瑞夫對母親的話報以大笑,看看窗外,然後問道:「妳不下去看看父親嗎?」

「七點三刻才下去。」達契太太道。

她兒子看看錶。「妳還有十五分鐘,跟我多談談伊莎貝爾吧。」

達契太太回絕了他的請求,說他應該自己去弄清楚才是,於是他緊緊追問:「她當然會給妳大大有面子,不過,難道她也不會添麻煩嗎?」

「希望不會,假如這樣我也不怕,從來不怕。」

「我看她好像很純樸。」瑞夫道。

「純樸的人最不會惹什麼麻煩。」

「是的,」瑞夫說,「妳自己就是一個例證,妳毫不矯揉造作,我相信妳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給人添麻煩也挺麻煩的。但我得問妳,正好想到,伊莎貝爾會不會把自己弄得不好相處?」

「哎呀!」他母親叫道,「你的問題太多了!自己去找答案吧。」

然而他的問題還沒完呢,「說了半天,」他說,「妳還沒告訴我,妳打算把她怎麼辦?」

「怎麼辦?你的口氣彷彿她是一塊白洋布似的。我壓根兒沒打算把她怎麼辦,她想做什麼,悉聽尊便,她跟我說好了的。」

「那妳電報裡提到的,她的個性獨立就是這個意思了。」

「我可不會去記住電報裡的內容—尤其從美國發的那些,要說清楚就得多花錢。下樓去見你父親吧。」

「七點四十五分還沒到呢。」瑞夫說。

「我怕他等得不耐煩了呢。」達契太太道。

瑞夫知道所謂他父親等得不耐煩是怎麼一回事,但他也不吭聲,伸出手臂給她。兩人下樓到轉角時,他順勢使點力,他母親便在轉角處停了下來,這橡木樓梯,寬敞平坦,扶手氣派,木色因年代久遠而顯得深沉,這是花園山莊眾多特色之一。

他微微笑著問道:「妳難道不想把她嫁了?」

「把她嫁了?我才不會這麼卑劣,跟她玩這套呢!不過撇開這個不談,她完全可以自行嫁人的,她萬事齊備。」

「妳是說她已經物色到丈夫了?」

「是不是丈夫我不知道,不過在波士頓有個年輕人—」

瑞夫挽著母親往下走,他不想聽什麼波士頓的年輕人。「父親說的不錯,她們都有了意中人!」

他母親說,解鈴須找繫鈴人,不久他就發現,這種機會並不匱乏。飯後留在客廳裡,他就跟這位年輕的表親談了好久的話。渥博頓勳爵從他十哩外的家中騎馬過來,晚飯前又上馬走了。飯後一小時,達契夫婦眼看虛應完了故事,遂冠冕堂皇地以疲勞為由,各自回房去了。

年輕人和他的表妹消磨了一小時,雖然她坐了大半天的車,卻顯得一點也不倦。她實在是累的,她清楚得很,而且明天就曉得厲害,不過這段期間,她習慣於不把它當一回事,非要到最後關頭,撐不下去了,才肯罷休。

現在她還可以偽裝得很好,她興致勃勃,自己告訴自己,心靜不下來。她要瑞夫帶她去看畫,屋子裡有好多畫,大部分都是他自己挑的。最精采的一些,擺在一個大小適中的橡木畫廊裡,兩端入口各有一個休息室,晚上照例掌燈,但燈光太暗,不足以好好欣賞畫作之美,要看頂好延展到白天。

瑞夫不得已,冒昧建議,伊莎貝爾似乎很失望—不過臉上仍帶著笑—說道:「「如果方便,我只要看一下就好。」

她性子急,她明知道,而現在正是這個樣子,可是沒有辦法。

「她不接受別人的意見。」瑞夫心想,也不生氣,她的急性反而使他覺得有趣,甚至喜歡。

璧燈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燈光雖不夠亮卻很柔和,照在色彩豐富而陰暗的畫面上,照在陳舊而厚重的金箔框上,連磨得油亮的地板也映著一層光暈。瑞夫舉著燭臺往前走,一面指出他喜歡的作品,伊莎貝爾身子往前傾,看過一幅又一幅,沉醉在微微驚喜之中,不禁喃喃讚嘆著。

她顯然懂得繪畫,具有與生俱來的品味,他被震懾住了。她自己也拿著燭臺,慢慢地舉過來她舉過去,當她高高舉起時,他發現自己停在半路中,眼光多半沒落在畫上而是落在她身上。

雖然眼神飄忽,沒能全神看畫,確實也沒有什麼損失,因為她比那些藝術作品還值得欣賞。她長得骨肉勻稱,體態輕盈,個子修長,一點不假,人們為了區分她和其他兩位雅澈小姐,總是稱她「小柳兒」。一頭烏溜溜的秀髮黑得純正,竟成了許多婦女妒嫉的對象,那對明亮的灰眼睛,雖然認真的時候稍嫌犀利,但卻風情萬種,變幻莫定。

他們緩緩地從畫廊的一端走過來,踱到另一端去,這時她說:「啊,我真的獲益匪淺!」

「妳顯然求知慾很強。」她表哥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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