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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共二小節008.009)

(009)

從小她就無憂無愁,幸運總是跟隨著她—這個印象那麼鮮明,真實無比。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在許多人為了生活而焦頭爛額的時候,她有幸比別人更能免於面對任何困頓。在她腦海中,人生的困頓甚至是不存在的,因為她只從文學作品的閱讀中蒐集這些資料,那些往往也就是興趣之所寄,是書本上的知識而已。

她的父親為她擋掉了這一切—她那慷慨,慈愛的父親,對人生的困頓不知有多痛恨。做他的女兒實在是大福氣,伊莎貝爾從小就以被父親拉拔長大為榮。自從他去世之後,她似乎才看清他,總把較露臉的一面呈現給子女看,而對於抹煞現實的醜陋面,他想是想,處理起來就相當力不從心。這只會讓她更加疼惜他,她不得不相信,他是太慷慨,脾氣太好,太不現實了,才會完全不替自己著想,這一想甚至使她心痛不已。

有些人認為他也未免太過於不知現實生計了,特別是那一大堆他欠他們錢的人。他們從來沒有當著伊莎貝爾的面這麼說過,不過也許讀者有興趣知道,他們一方面承認已故的雅澈先生頭腦非常聰明,風度引人注目(確實,其中一個人就說過,他總是很有魅力),一方面又怪罪他不會好好過日子。

人們知道,他豪爽地賭錢,無可救藥地耽於享樂,把殷實的家產花費殆盡。更有少數一些人過分嚴苛地指責他沒把女兒帶好。她們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居無定所,不是把她們寵上天就是棄之不顧,讓她們跟著奶媽和女家庭教師住(素質通常很差的一群),或給送到法國人辦的,教學並不認真的學校去,不到一個月,就哭哭啼啼地搬回來了。

伊莎貝爾要是聽到這些閒言閒語,一定會大動肝火,依她之見,她不乏受教育的機會,即使她父親曾放著她們姊妹三人,在瑞士的努遐帖耳住了三個月,照顧她們的只有法國褓母,最後法國褓母還跟住同一旅館的俄羅斯貴族私奔了—即使在這段非常時期(在女孩子十一歲的年紀),她的反應沒有驚恐也沒有羞恥,反而認為是多采多姿的教育過程中,一段浪漫的插曲。

她父親的人生觀很豁達,他馬不停蹄地到處旅行,偶而行為前後矛盾都在在是看得開的明證。他希望子女—即使年紀還小—儘可能去見世面,未達到這個目的,在伊莎貝爾十四歲之前,他已經帶她們三度越過大西洋,在每一個地方停留幾個月,看看當地的風土,這種旅行激發了我們女主角永無止境的好奇心。

她著實是父親的掌上明珠,因為在她們三個姊妹裡頭,她最是他那說不出口的不得意中,最大的「得意」,一個人想走就走本就不容易,活得越老對於人生似乎還越發眷戀,但在他晚年,因想到要和他那聰明,無可比擬,人見人羨的女兒分離是一種刑罰,他離開塵世的意願大致上已經明顯地改變了。

以後他們不再赴歐旅遊,他仍然讓她們予取予求,即使他整天為錢苦惱,也要讓她們覺得無虞匱乏。

伊莎貝爾雖然跳舞跳得不錯,在紐約學舞時卻沒有給人留下什麼優秀舞者的印象。每一個人都說,姊姊伊迪絲的舞姿遠比她優美得多,伊迪絲是這麼明顯成功的典範,她的長處在哪裡,伊莎貝爾根本不會看走眼,也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有限,無論是跑跳或叫全都不像那麼回事。

二十個同學裡面(包括小妹妹她自己在內),至少十九個人肯定伊迪絲比伊莎貝爾漂亮,而這第二十個除了推翻上項判決之外,還樂得取笑那些人是沒有審美眼光的泛泛之輩。在伊莎貝爾的內心深處,想獲得掌聲的慾望比伊迪絲更難以抑制,不過,那是個崎嶇不平,坑坑洞洞的所在,若要和外界順利溝通,則須透過層層枷鎖,困難重重。

眼見一大堆年輕人在追求她姊姊,而他們大都怕她,大家相信,和她說話需要一番事前特別的準備,她受了博覽群書的盛名之累,像史詩裡的女神隱在繚繞的煙霧之中,難以親近。

人們總以為要談深奧的問題,並弄得談話嚴肅低調才配她。這可憐的女孩子希望人家說她聰明,但痛恨被當作書蛀蟲。她一向偷偷讀書,雖然記憶力驚人卻不引經據典;她愛知識,但幾乎愛活的知識更甚於書中的記載;她對人生充滿好奇並且常常關注而驚嘆不已;她打心底熱愛生命,因著人世種種無常的變化而使心靈隨之悸動,是她莫大的享受。

因為這緣故,她喜歡欣賞薈萃的人文,廣裘的山川,喜歡閱讀革命和戰爭的書籍,翻看歷史圖冊—有一類作品,明知圖畫得很差,文理也欠通,她往往為了了解內容,照看不誤。南北戰爭發生時她還是個小孩子,內戰時期她親身經歷了好幾個月的熱情興奮,當中她覺得自己有時候(令她大惑不解)對雙方軍隊的英勇戰績,都會不分青紅皂白地大加讚賞。

想追她的人雖然多所小心謹慎,猶豫不決,當然也不至於到把她列為拒絕往來戶的地步,因為一些有心,而心跳速度也快到儘夠提醒他們自己和她一樣有頭腦的男孩子來追求她時,她也會一時忘卻屬於她的年齡與性別的優越素養。舉凡女孩子所能享受的待遇她都有:異性的溫柔,仰慕,男孩子送的蜜糖,花束,無數的舞會,新衣裳,超乎她人生歷練之外的獨特見識,閱讀「旁觀者」週刊,最新出版的書籍,聆聽古諾的音樂,朗誦勃朗寧的詩和喬治.艾略特的文章。

在往事歷史的回憶中,當時的情景和人物紛紛浮現,忘卻的回來了,而許多她最近想來認為重要的,卻一件也沒有顯現。過去像萬花筒變幻不定,而這錯綜的回憶終於被僕人進來打斷,報說有位男士某某來訪。

那位男士名喚卡仕柏.辜武,家住波士頓,是個正直的年輕人,認識雅澈小姐已經一年,視她為當代女孩子中最美的一個,根據我已經解說過的,當代的人普遍有眼無珠,因此他公開說這是個愚昧的時代。

有時候他會寫信給她,最近一兩個禮拜都由紐約寄來,因此她想他很有可能會來找她—雨下了一整天,她也確實隱隱約約地在等他。現在,她曉得他來了,然而卻沒有迫不及待的心情想見他。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好的男人,也的的確確很優秀,她對他有一種不尋常的尊敬之心,對別人則從來沒有過這感覺。

大家都認定他想娶她,不過這自然該由他們兩人自己決定,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專程由紐約到阿爾伯尼來看她,他原先在紐約待了幾天,以為她人仍在首府,希望能見到她。伊莎貝爾拖延了一會兒才去見他,她在屋裡走來走去,心裡百味雜陳,最後還是出來了。

他站在燈旁,高而壯,瘦而黑,略有點僵,他不是英俊瀟灑的人,不過相當耐看,他的容貌有一種吸引你注意的氣質,你會發現那種魅力係來自一雙堅定非凡的藍眼珠,那雙眼珠除他之外別無分號,還有一個稜角分明,應是表示堅毅果敢的下巴。

伊莎貝爾暗忖,今晚那下巴會顯示他的果斷。其實不然,過了半個小時之後,滿懷希望和決心而來的卡仕柏.辜武卻抱著失意男子的心情回到住處,不過我要強調一句,他不是那種軟弱到會接受失意的人。

Elsa說:

依莎貝爾有個不同凡響的父親,給他的女兒與眾不同的教育,幼年時期出國旅遊,這也是作者的生活經驗。

那個年代,出國好像也很令人羨慕,(美國人也要出國嗎 ?) 詹姆士家帶孩子出國唸書,多半是經濟上的原因,比較便宜。

這一章有意思的地方是,家人認為依莎貝爾像個外國人,原文書,令人不敢親近。這種「品種」到了保守的英國,當然被有個性的貴族驚為天人,立刻向她求婚了。

但是依莎貝爾不是安於如此的人,她要先見識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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