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海瓶子—Henry James專區

第十一章（共分二小節025．026．）

（025）

瑞夫決定了，以後無論史塔克波小姐說什麼，那怕她強烈表達的只是一己之見，他都不強作解人了。他反省過，在她眼中，人就是單純的血肉之軀，而至於他自己呢，他的本性在人類當中是一個太反常的代表，根本無權與她相提並論。旣打定主意，相處時對她就大大包涵了。

史塔克波小姐發現，在他更新相處之道後，她通常用來表現自信的方式，也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本事，從此暢通無阻。因此，她在花園山莊作客，如我們所見，受到伊莎貝爾的禮遇，而她自己也充分體會到，能在這裡盡情發揮她的聰明才智－以她的理解，這樣才能和伊莎貝爾的才情旗鼓相當，相互輝映－同時，她也充分體會到，達契先生的平易近人和年高德邵，他的高貴氣質，她說了，完全符合她所要求的標準－假如她不曾對那位不起眼的太太，產生一種擺脫不掉的不信任，她在花園山莊的客居便可算異常安適了。

從一開始她就推測，自己無法不「承認」，人家是一家之女主人。不久她就發現，根本不必有這種不得已的情懷，達契太太才不在乎史塔克波小姐怎麼作客，達契太太對伊莎貝爾這麼說她：一個女冒險家，而且惹人討厭－愛冒險的女人給人的印象不僅僅是張目結舌而已。

達契太太已經說了，她很驚訝，怎麼她的外甥女會結交這樣的朋友，旋即又改口說，伊莎貝爾愛交什麼朋友是自己的事，她沒有必要照單全收，也不能限制伊莎貝爾只和她喜歡的人做朋友。

達契太太坦白承認，「如果妳只接觸我喜歡的人，親愛的，妳的生活圈就太狹窄了。而且我也不認為我有什麼朋友，無論男的或女的，喜歡到足以介紹給妳的。一旦要介紹，那就是很慎重的事了。我不喜歡史塔克波小姐－她的事我沒有一件看得順眼。她大聲說話，旁若無人，看人的樣子好像人家多崇拜她似的－其實誰會呀？我相信她一輩子就住在租來的公寓裡，我很討厭那種地方，閒雜人等來來去去的，生活不像樣。妳要問我，我是不是比較喜歡我自己的生活方式，當然妳一定會認為一無可取，我告訴妳，我喜歡得很。史塔克波小姐曉得我很討厭公寓生活的種種，她便因而討厭我，因為她把公寓生活看得比什麼都有價值，如果花園山莊是個出租公寓的話，她會更喜歡一點。在我看來，這簡直太過分了！所以說嘛，我們倆合不來，也不必試了。」

達契太太是猜對了，杭麗艾德不喜歡她，不過理由猜錯了。就在史塔克波小姐剛到的頭一兩天，達契太太對美國旅館說了一些引人反感的壞評，令「訪談者」的記者按捺不住和她理論了一番。

史塔克波小姐在西方世界的採訪生涯中，住過各式各樣的旅館，她的看法是，美國有全世界最好的旅館，而達契太太一想到不久前才受過氣，就一口咬定，那邊的旅館是全世界最壞的。

瑞夫根據經驗，誠懇地出來打圓場，以便消除她們的對立，他說，美國旅館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壞，是在兩者之間，至於那些有爭議的旅館，也應該算過得去。兩人的辯論竟然出現這樣的結果，史塔克波小姐不禁嗤之以鼻，還算過得去，真是的！如果不是最好就是最壞，美國旅館沒有還過得去的。

達契太太道：「顯然我們的觀點南轅北轍，我喜歡人家當我是個人，妳卻喜歡當『某一類人』。」

杭麗艾德道：「我不懂妳是什麼意思，我喜歡人家把我看成美國小姐。」

「可憐的美國小姐！」達契太太冷笑道，「她們是奴隸們的奴隸。」

「她們和她們眼中的自由市民做朋友。」杭麗艾德反駁道。

「她們是家中僕人的同夥－像那些愛爾蘭女傭，黑人男僕，她們幫僕人做事。」

「妳叫美國管家務的傭人『奴隸』？」杭麗艾德質問道：「如果妳存心這樣支使他們，無怪乎妳不喜歡美國了。」

「生活中要是沒有好僕人妳就完了，」達契太太篤定地說：「美國僕人很差勁，我在佛羅倫斯那五個就好得不得了。」

「我不懂妳要五個傭人做什麼，」杭麗艾德忍不住，「我才不會要五個人跟著我，替我做低賤的工作。」

「僕人就是要做低賤的工作，沒有別的。」達契太太語重心長地說。

「如果我是妳的管家，妳會不會對我好一點？」她先生問道。

「不會的，你根本沒那個架勢。」

瑞夫開口了，「『和自由的市民做朋友』，我喜歡妳這句話，史塔克波小姐形容得很好。」

「我所謂的自由市民指的並不是你，先生！」

瑞夫想拍馬屁，不料討了個沒趣。史塔克波小姐很頭痛，達契太太所心儀的那種階級思想，她個人認為根本就是開時代倒車，頭腦不清。或許因為她心裡壓抑著心事，所以難過了好幾天，直到有機會可以跟伊莎貝爾說出來。

「親愛的朋友，我恐怕妳是越來越靠不住了。」

「靠不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妳的事嗎？杭麗艾德？」

「不，那會是一種痛苦，但不是這樣。」

「那麼，是對不起國家？」

「啊，但願妳永遠不會。是這樣的，我從利物浦寫信給妳的時候，曾經說我有一件很特別的事要告訴妳，妳卻從來不問是什麼事，是不是妳已經猜到了？」

「猜到什麼？我一向不善於猜。」伊莎貝爾說，「我現在想起來妳信裡的那一句話了，實在是忘了，妳要告訴我什麼事？」

杭麗艾德目不轉睛地瞪著她，露出失望的神色，「妳不立刻問－好像妳已經知道那件事很重要似的。妳變了－妳有別的心思。」

「告訴我是什麼事，好讓我想想啊。」

「妳真的會想嗎？我得先確定了才行。」

「我不是那麼能控制我的思想，不過，我盡力就是了。」伊莎貝爾道。

杭麗艾德靜靜地注視她好一會兒，我們的女主角等得不耐煩，終於問道：「妳是不是說，妳要結婚啦？」

「早咧，遊完歐洲再說！」史塔克波小姐說，又繼續道：「妳笑什麼？我要告訴妳的是，辜武先生和我一道搭船來啦。」

Elsa說：

杭麗艾德在花園山莊作客，除了達契太太明白表示不喜歡她之外，大體上受到相當的禮遇。

達契太太 又發揮她快人快語的本事，批評起史塔克波小姐來，簡直痛快淋漓，我想瑞夫聽了，心中一定暗爽。達契太太嫌杭麗艾德「大聲說話，旁若無人，看人的樣子好像人家多崇拜她似的…，她把公寓生活看得比什麼都有價值，如果花園山莊是個出租公寓的話，她會更喜歡一點。」她說：「我很討厭那種地方，閒雜人等來來去去的，生活不像樣。」

達契太太以為是因為她不喜歡公寓生活，所以杭麗艾德不喜歡她，其實猜錯，是因為她批評美國的旅館不好。史塔克波小姐是愛國主義者，哪裡聽得進這種話。還不只如此，達契太太更批評美國的主人「是奴隸的奴隸」， 「她們是家中僕人的同夥，她們幫僕人做事。」

雖然觀念南轅北轍，達契太太還是尊重史塔克波小姐是伊莎貝爾的朋友，不曾把她趕出花園山莊去。這點是很值得尊敬的。